米老鼠、当代人和2020 | 牛年新观察

米老鼠、当代人和2020

世界确实变得措手不及，让人群与人群、代际与代际的分界线更加清晰而锐利，而对比之下，过去几十年旧世界养育的还是一群听到篮球球星去世会一起哭嚎，看到米老鼠游行会一起咧嘴欢呼的人。

作者：一杨 谷歌高级产品设计师、知名微博博主

*原文刊登于《VISTA看天下》2021年2月28日刊

在排冰淇淋的队伍里，一个中年男人“what?”地叫了很大一声。接着四周几千人响起了此起彼伏类似的声音。这一幕是记忆截图在2020年1月26日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里。

原本是平凡的一天，新千年刚进入了另一个二十年代，人们徜徉在南加州视为当然、不值得歌颂的阳光里。

突然一阵叫声，在这个被传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，人们毫无征兆地得知了科比去世的消息。园区内一片大人们的哀嚎，而同时，小孩子们在四处张望和处理这些夸张的声音跟表情，形成着自己对“情绪”这件事最起初的理解。

天上呼啸而过的过山车里坐满了人，他们从我们头顶经过的时候，风驰电掣中伴着更绵延不绝的另一种叫嚷声，这些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世界刚发生了什么。

其实所有人不知道的还不止是科比去世的坏消息，在这个时间节点，一个更大的、真正坏透了的消息才刚刚开始酝酿。不过难怪这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，全园哭嚎了五分钟后，米老鼠的游行和冰淇淋带来的快乐又马上恢复了。

当代人就是这样被起起落落的情绪所裹挟着，快速而平稳在悲喜之中任意穿梭，任何的痛心疾首或者欣喜若狂都很快被下一条消息所更迭。

我正走在熙攘的游乐园中，想到了那个米老鼠刚被创造出来的那几十年——二战后四五十年代的小孩们，一个卡通形象的保质期可以铺满整整一个童年，不论多大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温柔而绵长关于回家的梦。

1955年加州迪士尼乐园

而眼下五六岁的小朋友们操作起iPad的敏捷手势，让人不得不相信之前有研究说，‘the digital native’（数字原生一代）将拥有和过往人类完全不同的信息处理方式——跟我们相比，他们正在被从小训练出来了更高效地接收，整理和消化多重渠道和各类领域海量信息的能力。

而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我们情绪的源头，这种崭新资讯模式下的新新人类在处理米老鼠这类信息时，又将怎样将它归档储存呢？米老鼠们带来的多巴胺刺激又能有多大的剂量？大人们想着想着这些问题，又不自觉地爹了起来。

1955年加州迪士尼乐园

如今时隔快400天，我再回想起这一天时，我还是把那天发生的许多幕记得清清楚楚。

当天游览完迪士尼，我就回到了北加州。晚上在去Burbank机场的路上，洛杉矶本地的朋友给我发了一条信息：“加州第一例确诊了。” 没想到的是，这一天阴差阳错成了我之后数百日中（也许还会数年）唯一清楚看到路人脸上表情喜怒哀乐的一天。

回到旧金山后，身边谨慎的华人朋友已经开始囤积起了N95口罩和消毒液，商店餐厅陆陆续续在两周内关了门，起初把一切“流感化”的人们也开始戴起了口罩，居家办公令一延再延，延到好几家科技公司站出来说：从此我们将永久性远程办公。在这期间，新闻里也说米老鼠不能上街游行了，迪士尼闭园了。

那一天就是我印象中正常世界的最后一天。

1955年加州迪士尼乐园

正常世界里，我们可以有很多现在这个世界看起来是心境很奢侈的想法和对话。那天早晨，在去园区前，我跟迪士尼品牌运营的某位华裔负责人吃了个早餐，过程中我问了她一个问题：“请问为什么我在环球影城里亚裔，尤其是中国人更多，而迪士尼园区明显少很多？” 她笑了一下，说我问到点子上了，“有很多IP，看似全球所有人都熟悉和能够理解，但缺乏特定的文化暴露，这些IP对有些人来说就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，是没有情感链接的。”

顺着这句话，我想到了迪士尼园区的米老鼠和星战，从中国这几代人的视角看过去，这两个IP确实就属于那一类。我之所觉得这个对话奢侈，是因为当时的我，竟然还在想的是各个国家、各个地区人民能不能产生一种共同的情感链接——就是说，我还以为人们会被有些东西所链接。

我会有米老鼠是普世快乐的幻觉，是因为我成长在了全世界还赞美全球化的时候。而事实上过去几年，不管是由于疫情还是中美关系，很多“民”字打头的主义让全球化这一曾经好卖好销的好果子不断遭到了唾弃，我们与世界和世界与我们的割裂达到了冷战后的新低谷。

1955年加州迪士尼乐园

我再回想起我问出的那个问题，突然觉得我站在了一种多么朴实而纯良的全球化视角，这是属于我那一代人以为是现实世界潮流的理想主义泡泡浴。

而那些在这个背景之下成长的年轻一代，他们又将怎样来看待人类共同体这些议题。世界确实变得措手不及，让人群与人群、代际与代际的分界线更加清晰而锐利，而对比之下，过去几十年旧世界养育的还是一群听到篮球球星去世会一起哭嚎，看到米老鼠游行会一起咧嘴欢呼的人。

瘟疫的时间越长，就越热切起盼望着这个世界正常起来。谁说那天的南加州晴天不值得被歌颂，那是世界还正常时，我能记住最后的一道光。

—往期回顾—

你也“在看”吗？